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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许每个都市人心里,都住着一个陶渊明。“开荒南野际,守拙归园田”,“久在樊笼里,复得返自然”。躬耕劳作,亲近自然,天地开阔,心也一定欣悦自由。2011年,作家王骞在济南南部山区找到了自己的“桃花源”,七年时间,有空则往,“种地,种山,种自己”。七年“桃花源”生活,也最终化成这一本《种山记》。
“桃花源”里可种地虽然祖辈是农民,但王骞从小生长于城市,从未与土地打过交道。城市遍布钢筋水泥,人们穿梭其间,永远步履匆匆。2011年到2018年,王骞在济南南部山区凤凰岭租下一个院子,开始种地生活,“躬耕劳作,融入山区”。“有时候,我问自己,究竟什么吸引了我?其实,那是因为不喜欢喧嚣的、嘈杂的、被动的、死板的生活;还有,对于辽阔的、神秘的、变化的、温润的,甚至残酷的大自然,我还没真正亲近过呢!”在“桃花源”,王骞真正体会到了这种“亲近”,“真正开始种地才体会到土地给予人的惊喜:一粒种子埋到土里,每一天都在变化,多少天之后,突然变成了一个抱不动的大冬瓜!”与很多人在农村买个院子“休闲”不同,王骞是真正在土地上“躬耕劳作”,“劳作当然会劳累,地里有干不完的活,劳作当然也会带来幸福,但那是和痛交织在一起的幸福”。头戴一顶草帽,肩扛一柄锄头,从玉米地里走来,妻子跟王骞说:“像个农民了。”确实,扛着一把锄头下地就是中国农民的“典型形象”,“躬耕劳作”也让王骞深切地体会到,在众多农具中,“最方便、最应手、用途最多的,非锄头莫属”,“锄头在地面平直滑行,可以清除地面的杂草;略微调整锄刀入地的角度和深度,可以去除地里深层的草,铲除杂草的根部;锄刀深度入地,带动整个锄头深入土层,可以起到翻地的作用,替代铁锨和镢头的部分功能。农作物生长起来,需要除草兼培土,锄头是当之无愧的重要角色。一边用锄头锄草,一边用它翻起泥土,堆到作物的根部,一举两得。有时候,向左或者向右旋转,调整锄刀与土地的角度,就是将锄刀斜着使用,用锄头在地里蹚出土沟,用于播种或栽秧,可以替代镢头的作用。”
王骞在桃花源所谓耕读传家,一笔一锄。数年握锄耕作,王骞手上早已磨出老茧,掌心之外,老茧甚至已经攀上指肚,“用过的锄头,也懂得珍惜,平日沾上泥土,就用石片拭去,再用杂草擦抹,保持锄头的干净。这样的爱惜,如武人擦枪,如文人净笔,是心系此物了”。天地自然,万物生长如果仅限于“从事田间劳动”,那么种地将仅限于身体的劳作,但对于王骞而言,身体的劳作呼应精神的世界,两者互相激发,是一种复杂的从身体到灵魂的独特生命体验。就说锄头,对于王骞而言,锄头不仅是干农活的工具,更是藉以“内观”“省视”的工具,“于承惠先生说过,农活养成好手感,比健身房、拳击馆里更先进的体育器材,是中国农具。农民有高手素质,但为何还要被欺负?因为没开思路,一遇非常,吓得不知道用。”不仅如此,如果将锄头使用得极为熟练,可将锄头堪当兵器,操锄者亦堪称“武林高手”,那么进一步,“笔法就是枪法,枪杆就是笔杆”,“李仲轩口述、徐皓峰撰文的《逝去的武林》一书,说到书法和运笔,有这样一段:书法要空抡,在下笔前,要有不落在纸上的动作。如写一个小字,空抡时大横大撇,是写大字的规模,只不过落在纸上的是一个小字——这是字大于形。”如此种地,则也是种山,也是种自己。
山就在王骞“桃花源”居所的小木屋前后,“小木屋右后方一座小山,曰大孤堆山,左后方一个小丘,曰小孤堆山。大孤堆山位于一片平地中央,15分钟即可登顶,“驻足山巅,极目四望,东西南北皆有山峦,唯此山拔地凸起,大而孤也,大孤堆山,名副其实!貌似谦虚,实则孤傲,自有一番气度和风骨。”于是,一片山,一块地,一个小院子,四季变化,万物生长,王骞在这里看到了柿子、高粱、芝麻、香菜、萝卜、大蒜、大白菜、山药蛋等等植物的生长,赏到了红、黄、白、绿构成的迷人风景,更是用心体会到了天地自然、万物生长的辽阔。这种种感受,如盐入水,化于字里行间,总结而言,王骞觉得南怀瑾先生在峨眉山闭关三年所言,正是自己在“桃花源”的感受——“我那时尽享清福,每夜的月亮都看得到,不管弯弯的眉毛月,半圆的月,圆满的月。看到上空都是蓝天,加上万山冰雪,四周上下整个水晶琉璃世界。尤其夜静更深,不要说人看不到一个,鬼也看不到半个啊。那时冷得很哦,冷到已经不知道自己冷不冷了。就在那个时候朗诵一声诗句,或者一声南无阿弥陀佛,整个大地好像都在震动。”王骞确定,天地自然中的这种体会,是一种生命的成长,“何谓种山?简单解释,就是在山上播种、耕种,让作物向上生长。桃花源原本就地势较高,倚山、背山,在此耕种,可谓种山。其实更深一层,种地、种山,都是在自己的内心耕耘,都是种自己。”
梦已逝,缘未尽王骞说,之所以有《种山记》这本书,不仅因为有七年间的山居生活,还因为自己愿意拿起笔来记录,“每次去我都会写日志,在地里干了什么,或者去集市上买了什么,事无巨细。比如在集市上买了种子,遇见了某人,某人说我买的种子不行,遂又往另处再买等等,一一记录下来。”如此,仅日志,王骞就写了60万字,精选其中四五万字,便是《种山记》中的“山居日志”部分。另一部分“山居随笔”,则来自王骞的博客,“随时写下的一些与土地有关的文章,是山居生活自然而然的派生物。”当年最多的时候,王骞在博客里写下的文章多达一百万字,《种山记》精选了其中的三四万字。有意思的是,《种山记》采用双面阅读的形式。这边翻阅,是“山居随笔”,畅谈土地与人生,听风雨,品滋味,谈世界;那边翻看,是“山居日志”,记录节气与作物,说种植,持农具,做美食。值得一提的是,《山居日志》中诸多细琐记录,不仅是作者本人生命历程的“实录”,也具备记录特定时空人们生活的社会学和人类学意义。如日志中所记赶集一节,堪可谓一段社会生活纪录片:“集市南边就有农具销售区,一把铁锨二十五元,一个锨把十元,总共三十五元。锨把末端竟然刻有品牌名称,说明农具经营已经具备品牌意识。集市转悠一圈。冬天这个季节,农民售卖的蔬菜多是萝卜、白菜,或者油菜、菠菜,还有地瓜和芋头,与我们自己所种、所收的作物相当。也有芹菜、菜花、卷心菜,应该属于大棚种植的作物。集市中央磨面的作坊,有人排队等待,生意火热起来。集市还有卖茶汤面的,小米浸泡之后,磨成细粉,现场炒制。还有炒栗子、炒花生的,这样的干果就地取材,集市销售,购销两便。妻子购买两斤炒花生,七块钱一斤,炒栗子一斤十三块钱,购买十块钱的。”
南山集市既已有字数众多的日志和随笔,为什么还是想出这样一本《种山记》?王骞说,那是因为自己心里依然有一个当作家的梦想,“作家当然要写书,两年前我出版了长篇小说《龟先生》,是与甲骨文有关的,对普通读者来说,《龟先生》或许是太难读了。之后我又计划写一本《人面鼎》,但是很难。在这两本书的间隙,我就想写这样一本读起来会比较轻松的《种山记》。”当然,这本书也是对七年桃花源生活和那段生命历程的无限怀念。2018年秋冬,天气日寒,“冬天去了,春天没有如期到来”,“桃花源”变成一片荒芜,小木屋成为一派瓦砾,“风吹雨打,天地翻覆”。一度寄放情感和魂魄的“桃花源”变成废墟,只有几棵香椿树依然站立,“残阳之中,迎风挺拔,仿佛欲言又止”。2019年元旦,一场不可逆转的变故又向王骞袭来:共同耕种收获、听风沐雨的妻子突患重疾,与病魔对抗九个月后,撒手人寰。忽而,“桃花源”没有了,忽而,妻子没有了……妻子走后,王骞六神无主、失魂落魄,“甚至感觉自己如同行尸走肉”。李渔《闲情偶寄》有《素常乐为之药》一文,其中有言:“予生无他癖,惟好著书,忧藉以消,怒藉以消,牢骚不平之气藉以消。”“全盘皆输,无数细节,节节断裂”,对王骞而言,唯一的疗伤办法,是坐在电脑前,沉入写作。所谓“御疾之道,贵在能忘”,不能忘,也要“迫之使忘”,虽然“迫之使忘”,何其之难。唯一的办法,是把一切写下来,唯一的办法,是告诉自己,“我和这个世界缘分未尽”!
记者:钱欢青 编辑:徐敏 校对:杨荷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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